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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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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者眼中

惜春的另一个爱好是绘画。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分别叫入画和彩屏，从名字上就反映了她这一爱好。在绘画爱好者眼中，三维空间里的很多事物都可以画入画中，成为一幅幅精彩的画作。入画能“入画”，也就是能成为一幅画作的题材，可见她有多美！她显然就是惜春画人物的常用模特。

彩屏就更好解释了，就是有着彩色图案的屏风。在贾家，这样的屏风可不少。贾母八十大寿，光是屏风寿礼就收到了十几架！这些屏风上面绘有满床笏、百寿图等各种吉祥图案。贾母自己还有一架非常珍贵的紫檀透雕嵌着苏州著名绣娘慧娘的绣作慧纹的十六扇璎珞大屏风。彩屏的名字显示了惜春对美丽图画的留心和喜爱。

大观园建好了，美不胜收。惜春在诗中再次表达了一个绘画爱好者眼中的如画佳园。为了对比，我们把省亲之夜除元春、宝玉以及黛玉代宝玉所作的《杏帘在望》以外的其他人为大观园所题的诗作放在一起来看看。

旷性怡情 匾额   迎 春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万象争辉 匾额    探 春

名园筑成势巍巍，奉命何惭学浅微。

精妙一时言不出，果然万物生光辉。

文章造化 匾额    惜 春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

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文采风流 匾额    李 纨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

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

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凝晖钟瑞 匾额    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著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世外仙源 匾额    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这六首诗的主题是两类，赞园和颂圣。贾府三艳的诗是赞园，李薛的诗是颂圣，林黛玉的诗前半部分在赞园，后半部分是颂圣。在赞园的这组人里，别人都是粗略地夸园为“名园”、“芳园”，唯惜春一人详细地描述了大观园的景物。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以夸张的笔法一下子就把大观园里纵贯南北的沁芳河、山丘起伏、高耸的楼台等主要景观给描绘了出来。在这么一大片园林景观中，抓住主要景物的特点，这不就是画者的思维方式吗？“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赞美的是大观园在太阳和月亮的照耀下，也就是白天和夜晚的景致之佳。白天不用说，四季花卉，美不胜收；夜晚的大观园也很美，贾母不就率领全家人专门登上凸碧山庄，去观赏月光下的大观园吗？

从惜春与众不同的诗作中，可以看到，在惜春的眼中，处处是画。一般人即使觉得景致如画，也不知道怎么去捕捉景物和选取角度来构思画作，而惜春则有这个才能，她是天生的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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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议画

惜春既然是天生的画者，那她一定有画作。没错，惜春的杰作是她所画的大观园。她画大观园的故事也是作者着重书写的故事。

由于刘姥姥的一句话，贾母来了兴致，跟惜春郑重地提出了画园的要求。惜春自觉任务繁重，就去找诗社社长李纨请假。她要请假一年，专心作画，不参加诗社活动。李纨拿不定主意，召集诗社全体成员开会，共同商议。林黛玉觉得惜春是借机“乐得告假”，一听说惜春要请一年的假，觉得太长，立马就嘲笑：

“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刚说到这里，众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问说“还要怎样？”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宝钗笑道：“'又要照着这个慢慢的画’，这落后一句最妙。所以昨儿那些笑话儿虽然可笑，同想是没味的。你们细想颦儿这几句话虽是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的动不得了。”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强，这会子拿我也取笑儿。”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强，这会子拿我也取笑儿。”黛玉忙拉他笑道：“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在上头呢？”惜春道：“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象'行乐’似的才好。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第四十二回）

工细楼台就是用工笔画细腻地画楼台等建筑的意思。工笔画是国画的一种表现形式，是以细腻的笔法来描绘景物，旨在展现景物的形似。与之相对应的是写意画。写意画以简练的笔法描绘景物，旨在展现景物的神韵。惜春说自己“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就是说自己不擅长工笔画。从后文宝钗那句“藕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可以得知，惜春只是擅长写意画。

自尊心人人都有。黛玉当众取笑惜春绘画水平差，对惜春的伤害非常严重。然而，惜春仅仅是嗔怪宝钗不该赞黛玉、助长了黛玉拿她取笑，并没有反唇相讥。随后，她还心平气和地承认自己不会画工笔画，阐述自己请长假的原因。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一般人有当众承认自己水平低的勇气吗？恐怕没有吧？何况她还对黛玉的嘲笑宽容大度。

惜春的品格值得称赞，对今人也有教育意义。一个人应该要有勇气对别人承认自己的不足。三人行，必有我师。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别人才能对症下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改进自己的不足，否则怎么取得进步呢？惜春坦言了自己的不足，宝钗就提出了解决办法。她的建议成为这场会议的决议：

1、根据所画内容的需要，宝玉到贾府那些会画工笔画的清客相公们那里有针对性地学习相应的技法，再回来教惜春。惜春就无须系统地去学完工笔画后再来作画了。这样就解决了惜春不会工笔画技法的问题，还节省了惜春画园的时间。

2、给予惜春半年的假期画画。

3、画作的正稿不用纸张，而用“重绢”。重绢也就是密实的绢，得找凤姐去要。绢交给相公们去矾。

这一条涉及了工笔画的两个概念。一是，什么是矾绢？一般的宣纸或绢称为生宣纸或生绢。在生宣纸或生绢上刷上胶矾水，生宣纸或生绢就制成了熟宣纸或熟绢，这就是矾绢。为什么要把生宣纸或生绢制成熟宣纸或熟绢呢？因为把生宣纸或生绢制成熟宣纸或熟绢后，颜料或墨汁画在上面后，就不易晕开了，能清晰地展现细腻的线条和轮廓，这是画工笔画所必需的要求。工笔画得在熟宣纸或熟绢上面作画。

二是，画作的正稿是怎么回事？工笔画表现的是细腻的线条和轮廓，如果画错了，就不易改动了。因此，要先画一幅素描底稿图，然后把半透明的熟宣纸或熟绢蒙在稿本上，勾勒出所画景物的轮廓，再进行作画。因此，工笔画就有底稿和正稿之分。

4、惜春还提出画器不足，宝钗于是开了一个长长的画器单子，一共有41种画器。这也得找凤姐置办。

5、原来盖园子的时候有过一张匠人画的图样，大家找王夫人要那张图，把它交给贾府的清客相公们，要他们以那张图为基础进行一些删补，添上人物，并上色和打底，作为惜春画园的底稿图。惜春只需要画正稿即可，进一步减少惜春的工作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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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重重

底图由相公们画，惜春只要在相公们画的图上原模原样地描一张图就完了，看起来惜春不用构图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对于相公们画的稿本，建筑物方面是不用构图了，可他们插入的人物却只能做参考。贾母要求画的是一张行乐图。听话听音，那意思不仅要画人物，她本人也得入画，当然还有大观园里乃至荣国府里的部分女眷也得入画。相公们没有见过荣国府的女眷，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画的人物肯定不符合实际。惜春不能原模原样地描绘相公们画的人物，必然要重画。

稻香村会议结束后，众人于王熙凤生日的第二天九月初三来找她置办画器。王熙凤帮着置办画器、安排相公们画底图、找样图等事情齐备后，惜春才能开始正式作画，这个时候估计是九月上旬。关于这些时间点笔者在《惜春画园》一文进行了推导，本文不复述。

虽说惜春跟诗社请了假专门作画，可她却没有因此边缘化。她正式作画以后，大家常去暖香坞闲坐，“一则观画，二则便于会面”，暖香坞反而成了群芳活动中心！暖香坞门庭若市，也方便了惜春。惜春画人物，本要请他们来挨个当模特的，这倒好，都主动来了！

宝玉更是每天都来帮忙。如前所述，他当起了惜春的“二师傅”。惜春很努力，尽管宝玉天天到暖香坞来帮忙，可她只要有问题要请教，还是随时就派人去请宝玉。有一天，宝玉和探春到潇湘馆看黛玉教香菱写诗，宝玉正聊到与相公们商议画画的事，惜春就派人来请宝玉了。可见惜春有多努力！

香菱于薛蟠十月十四日离京后搬入了大观园。搬入大观园后，她学诗学了约一个月，为了作诗冥思苦想，众人见她这么辛苦，就带她去暖香坞看看画，醒醒脑。

（惜春）揭纱看时，十停方有了三停。香菱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因指着笑道：“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探春笑道：“凡会作诗的都画在上头，快学罢。”说着，顽笑了一回。（第四十八回）

香菱来看画，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薛宝钗和林黛玉，可见，勤奋又聪明的惜春学习工笔画仅仅约两个月的时间，就完全抓住了人物的相貌特点，画得栩栩如生。她闯过了学习的难关，学画的努力程度丝毫不亚于同期学诗的香菱！

正是因为惜春画得好，所以探春才会对香菱脱口而出“凡会作诗的都画在上头”这句话。大观园里的主子们再加上香菱，人人都是诗人，会作诗才不稀罕，能被惜春画到画上，那才是无上的光荣！为什么？因为人人都会作诗，可不见得都会画画。曹雪芹工诗善画，在诗与画之间，他更看重哪方面的才华？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绘画技法还不是惜春画园之路上最大的拦路虎，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过了几天，下了场大雪，身着凫靥裘的薛宝琴和抱着一瓶梅花的丫头站立在山坡上。白雪红梅，绿衣佳人，艳丽惊人。贾母再次给惜春下令：

“第一要紧把昨日琴儿和丫头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惜春听了虽是为难，只得应了。一时众人都来看他如何画，惜春只是出神。李纨因笑向众人道：“让他自己想去，咱们且说话儿。”（第五十回）

人物构图在宝琴等人来贾府之前就已经完成了。画哪些人物？画在哪里？早就定下来了。从香菱看画一节可以得知，此时惜春的画作已经是“十停方有了三停”，也就是完成了30%的画作。当然，还没有上色，这只是画了线条和轮廓。这个时候，贾母突然提出要插画宝琴主仆两人，打乱了原有的构图。

另外，插画的这两人，构图的自由度不大，一定要把宝琴披着美丽的袅靥裘、丫鬟抱着一瓶梅花、两人并立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的美景“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地画上。这还不能画成远景或中景，必须是正面近景才满足得了贾母的要求。

宝琴等人来贾府之前，底图已由相公们完成了。前文已述，相公们画底图的时间应该也是在九月上旬，是在秋季，底图大概率画的也是秋季景象。贾母要求把梅花都要画上去，这就是要把画作的背景由秋季改成冬季。秋季有秋季的植物，冬季有冬季的植物。就拿梅花来说吧，按照书中的描写，梅花种植在栊翠庵一带。如果底图上有栊翠庵一带的景物，那就得把那些秋季尚未开花的梅树都改成开花的模样。

还有人物，由于场景改成了冬季，已经画上去了的人物，如宝钗和黛玉，也得修改，得把她们的装束从秋季改成冬季，得请她们身着冬装再次来到暖香坞当模特。

改动的工作量如此之大，惜春怎么可能不犯难？于是，她坐在了案前出神，默默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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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完成

惜春画园的故事在前八十回里就此中止。由于八十回后故事的佚失，惜春画园的故事就此烂尾。那么，惜春是否完成了画作呢？当然完成了。笔者这么判断，有如下依据。

一是通行本第八十二回里写到了惜春画作完成。通行本续作里有很多不符合原作者原意的内容，一直为人所诟病，但是续作能流传下来，还是有一些合理情节的，惜春画作的完成就是其中之一。可见，就连这个续作者都认为惜春的画作是完成了的，何况作者呢？

二是画作完成符合作者对人物塑造的创作意图。作者创作《红楼梦》的宗旨是为“闺阁昭传”，至少名列金陵十二钗的人物全都是他歌颂的对象。这些人物当然有缺点，但她们的优点和才华才是作者重点展示的内容。很多人已经注意到了，作者展示的女性才华基本上分成两种，文学才华和管理才华。但是，作者在展示女性才华时也非常注重多样性。贾惜春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人物，她也有文学才华，她的诗和灯谜都写得不错，但这不是她最卓越的才华，她最卓越的才华是绘画。作者为了展示人物的文学才华和管理才华时，给人物创作了个性不一的诗作和不同场景的家务纠纷，那么在展现惜春绘画才华的时候，必然要赋予她至少一幅代表性画作，显然，这幅画作就是鸿图巨作大观园图。

三是，香菱看画这一情节展示了人人以被惜春画入画中为荣的氛围，这是作者对惜春的赞许，也是作者对绘画艺术超过诗词艺术的高度肯定，作者怎么可能会不让这幅画作完成呢？

因此，大观园图必然完成。

既然画作完成了，为什么作者没有在前八十回里写到这一点呢？因为他要在八十回后里写。小说情节的设计未必都是平铺直叙，没讲完的故事到后面再去通过倒叙、回忆、补叙等方式讲它的结局的多了去了。《红楼梦》的前八十回里就有这样的安排，比如柳五儿的故事。

柳五儿的故事主要讲的是柳家母女努力地把五儿弄到怡红院当丫头的经过，包括：她们找芳官帮忙；宝玉同意五儿进入怡红院，还送五儿玫瑰露；五儿卷入偷窃事件后生了病，暂时又不能去怡红院了等等。柳五儿自第六十回出场到第六十三回，回回不间断地讲她的故事，讲到她生病暂时不能去怡红院，故事就暂停了。她病了多久？病好之后去没去怡红院？谁也不知道。直到她生病的两年多后的第七十七回，作者才又通过王夫人之口交待了她已经死去、并未进入怡红院的结局。

作者之所以这么安排，是要展现王夫人把芳官曾经帮助柳五儿进怡红院一事说成是芳官“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的所谓罪证的做法。柳五儿之死承载了重要的功能，惜春画园的结局也要承载更重要的功能。作者将在八十回之后，以全书的核心人物、与诸位姐妹都有着深厚情谊的贾宝玉通过回忆惜春画园完成时大家齐来观画的往事来呈现大观园盛况不再、物是人非的悲凉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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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火烧彤云，湖南省长沙市人，建筑工程造价工程师，自幼喜欢《红楼梦》，爱思考，爱写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

编辑 | 落笔升蝶：资深痴红品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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